医用手套背后的故事

• 日期：2014/11/4
• 来源：丁香园

 “医生是绅士，绅士的手是干净的。”这句话现在看起来是脑残到极点了，可是1854年写出这段话的可不是一般人，此人叫查尔斯·梅格斯（Charles Meigs），拥有美国宾州大学医学学位和普林斯顿大学荣誉医学学位，长期担任杰佛逊医学院妇科教授，是美国妇产科的头号人物。

  梅格斯的另外一个观点可能容易被中国人接受，当时麻醉刚刚出现，他强烈反对为产妇进行麻醉，因为违反自然。生孩子是个自然过程，无论是享受还是痛苦，都应该坦然面对。

  梅格斯的干净的手的论点是专门针对另外一位医生的，此人叫奥利维·霍姆斯（Oliver Holmes）。霍姆斯出自哈佛，喜好文学，先学法律，然后转学医学，1833前往巴黎继续学医。当时法国临床医学天下第一，23岁的霍姆斯成为第一位接受最先进的法国式临床训练的第一人。回来后就今非昔比，从哈佛拿到医学学位。才三十出头就成为哈佛大学解剖学和生理学教授。

  1843年他发表文章，认为产褥热是由医生和护士从一个产妇传给另外一个产妇的。霍姆斯颇有文采，文章写得非常好，用讲故事的方式描述医生和护士们是怎么传播产褥热的，建议通过多洗手来预防和控制产褥热。这样终于惹怒了梅格斯。

  产褥热是从产房出现后才出现的，最早的一次是1646年出现在巴黎圣母院的产房。之后二百多年横行欧洲。梅格斯和霍姆斯在美国打笔战之时，维也纳综合医院的伊格纳茨·塞梅尔魏斯（Ignaz Semmelweis）的医生也发现产褥热可能是通过手传播的，于是要求自己的学生在解剖后和接生前用消毒液洗手，结果他们接生的产妇得产褥热的比例显著下降，产妇死亡率从18%降到1%。1861年塞梅尔魏斯发表了他的见解，并大力推广，引起很多同行的反对，使他成了抑郁症，1865年被送进维也纳一家心理医院，两周后自杀身亡。

  创建现代微生物学的路易·巴斯德（Louis Pasteur）。巴斯德的主要助手埃米尔·鲁克斯的妻子死于产褥热。因为他在研究细菌，巴斯德认定产褥热是由细菌，先到医院去观察，用显微镜发现了大量细菌存在于病人身上和医生的手上，他建议医生进行消毒和洗手，但很多医生拒绝这样做，同意做的又不得其法，巴斯德亲眼看到一位著名的医生洗完手后再用脏毛巾把手擦干。很多医生很瞧不起巴斯德，甚至有一位医生有意让病人的伤口感染，希望证明消毒并不管用。

  英国外科医生李斯特（Joseph Lister）也经常面临病人手术后死于感染的情况，他对微生物学不了解，因为伤口腐败会出现臭气，他和其他医生认为臭气是引起感染的原因。他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，当地的一个小镇居民为了驱散难闻的污水气味，往排污系统中加一种叫德国木馏油的煤焦油副产品，于是气味消失了。李斯特开始在病人身上试用各种煤焦油副产品，发现苯酚的效果最好。在这期间，李斯特接受了巴斯德的细菌说，认定是细菌导致了感染，他了解到苯酚能够杀死细菌，便用苯酚把手术室各个角落都清洗干净，包括手术用具，这种做法使得李斯特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安全的外科医生。

  1867年李斯特发表了论文，1871年为女王的手术进行消毒，是第一位因为医学方面的成就而封爵的英国人，他的方法开始被医学界所普遍使用。就这样经过很多年的愚昧后，消毒包括对医护人员的手部进行消毒渐渐成为常规。1877年，李斯特来到美国，介绍他的消毒法，触动了很多医生，包括威廉·霍尔斯特德（William Halsted）。

  威廉·霍尔斯特德,霍尔斯特德是纽约人，从耶鲁大学毕业后，1877年从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医学学位，然后去纽约医院做住院医，在那里和威廉·韦尔奇（William Welch）成为好友。之后霍尔斯特德去欧洲进修，1880年回到纽约，成为知名外科医生。

  1883年德国外科医生古斯塔夫·诺伊尔（Gustav Neuber）对手术器械高压消毒，并且使用消毒手术衣和帽子，但医生还是赤手做手术。1866年，霍尔斯特德应韦尔奇之邀，来到巴尔的摩，参加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的创建。1884年，威廉·韦尔奇成为约翰·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和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聘请的第一位医生。他和霍尔斯特德学历一样，在耶鲁上的大学，在哥伦比亚读的医学院，1876年毕业后去德国进修，主要在实验室工作，1877年回美后在纽约医院开始实验室，被誉为美国医学研究的祖师爷。

  韦尔奇到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后，拉来霍尔斯特德做外科教授，又从宾州大学拉来加拿大人威廉·奥斯勒（William Osler）做医学教授，和霍华德·凯利（Howard Kelly）做妇科教授，这便是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创院四杰。1889年，医院开业，因为霍尔斯特德来自纽约，很自然地就从纽约聘请了一位毕业一年的护士，出任手术室的护士长。这名28岁的护士名叫凯瑟琳·汉普顿（Caroline Hampton）

凯瑟琳·汉普顿,汉普顿家族是南方名门，凯瑟琳的曾祖父是当时美国最大的奴隶主。祖父汉普顿二世娶了一位富家女，结果汉普顿家族富上加富，在南卡、北卡和密苏里拥有几处庄园和数千奴隶。汉普顿二世有8位子女，凯瑟琳的父亲排行第六，上面有3个哥哥3个姐姐，还有一个妹妹。美国内战葛底斯堡战役中，双方骑兵决战，弗兰克·汉普顿中校阵亡，9个月之前，弗兰克的妻子萨丽·巴克斯特死于结核，他们的女儿凯瑟琳·汉普顿成了孤儿，由四位姑姑抚养。

韦德·汉普顿三世，弗兰克·汉普顿、萨丽·巴克斯特,凯瑟琳的小姑姑内战结束后不久就去世了，她一直和其余三个姑姑生活。1885年，24岁的凯瑟琳违背姑姑们的意愿，跑到母亲娘家所在地纽约，进护校读书，三年后毕业，成为一名护士，之后被霍尔斯特德招到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。这年冬天，凯瑟琳找到霍尔斯特德，告诉他，自己的手和手臂对氯化汞消毒液过敏，导致皮肤炎，干不下去了。霍尔斯特德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个能干的护士，告诉凯瑟琳，自己会想办法。回到纽约后，他请固特异橡胶公司做了两双薄的带护手的橡胶手套，凯瑟琳试验了一下很满意，霍尔斯特德便多订购了一些。这双手套打动了凯瑟琳的芳心，次年6月，她嫁给了霍尔斯特德，伴郎是韦尔奇。婚后，他们在汉普顿家族在北卡的猎场度蜜月，霍尔斯特德非常喜欢这种田园风格，就从凯瑟琳的三位姑姑手里买下了400公顷地，建了一栋木屋，作为他们的夏季住所。度完蜜月，回到巴尔的摩，霍尔斯特德在一次手术中发现一名助手也戴了这种手套。他定制手套的目的并不是从消毒的角度，没想到戴的人越来越多，最后好像不戴就不够专业似的。

  戴手套的主要是护士和助手，医生只有在做骨科手术的时候才戴。1896年，约瑟夫·布拉德古德医生（Joseph Bloodgood）率先在手术过程中戴上手套。1899年，布拉德古德发表文章，450例疝气手术，通过戴手套，感染几乎下降了100%。这以后，戴手套成了手术的常规。霍尔斯特德通常在6到9月待在北卡，凯瑟琳则从5月待到11月底，两人没有子女。1922年霍尔斯特德去世，两个月后凯瑟琳也去世了。医用手套的出现使得感染的机会下降，但并不能彻底解决感染的问题，无论怎么严格消毒，医院内感染比如产褥热依然会出现，直到抗菌药物问世后，才真正消灭了产褥热。

  由于严格消毒，医院内感染被控制在很低的范围。但是在落后地区，消毒不严格依然是疾病传播的重要途径，例如中国的乙型肝炎爆发，就和计划免疫中注射器和针头共用有直接关系。艾滋病在云南吸毒人群中爆发、以及献血员中流行，也都是这个原因。1976年，埃博拉病毒第一次流行，发生在扎伊尔的一个村庄，318人染病，280人死亡。这次埃博拉流行的原因是当地的医院只有5只注射器，通过被污染的针头流传开。

  最近这次埃博拉大流行，也是由一位医护人员开始流行的。从这个角度，严格消毒完全有可能减少甚至杜绝这类烈性传染病的流行。

  那么先进国家的严格消毒是不是就能确保安全？

  2013年，美国伊利诺斯一家医院有将近40位病人被同一株大肠杆菌感染，这株大肠杆菌可以分解抗生素，使得感染很难治疗。这次集体感染导致美国CDC展开调查。CDC对最初感染的6名病人的病历进行分析，发现他们在感染之前都做过经内镜逆行胰胆管造影（ERCPs），所用的十二指肠镜设计复杂，很难被彻底消毒。因为之前发生过没有按程序消毒十二指肠镜而引起感染的例子，CDC首先怀疑伊利诺斯这次感染也是这种情况，可是发现医院严格按照厂家要求，用邻苯二甲醛进行了消毒。因为内窥镜不耐高温，只能用液体消毒剂，用邻苯二甲醛消毒内窥镜是经过FDA批准的。CDC调查的结论是，用邻苯二甲醛不能彻底消毒十二指肠镜，之后医院改用环氧乙烷进行蒸汽消毒。但是，改用蒸汽消毒并不能彻底解决内窥镜可能存在的污染问题。首先不是所有用内窥镜的医疗单位都具备蒸汽消毒的能力。其次，这种消毒比较耗时，而且气体有毒，而且不是所有蒸汽消毒法都能用在内窥镜消毒上。最后这些方法没有得到FDA批准。

随着更多的医疗器械得到临床应用，对消毒有了新的要求。